Part.1

一、

我带来的检测器械被放在了魔王的寝宫里。帮忙搬运的仆人们显然没见过这些魔素理论与科学的结晶,一路上窃窃私语。魔王则为了配合检查,半卧在了寝宫的床上,任由我将连着导线的电极贴在她的手臂上。

“……这个,需要贴在您的腰侧上。”我的手停下了动作。

一旁黑发的贴身侍卫的手已经搭在了佩剑的剑柄上。魔王微微抬手,制止了她。“无妨。”说着便将自己的上衣拢起,“请。”

一旁守卫眼中的怒火快要将我吞没了。“……陛下,万分抱歉,我只是不明白这个人类到底在……”

魔王瞥了她一眼,她的后半句话立刻吞回了肚子里。

魔王比我想象的要更为沉默。只有当我观察着屏幕上显示的魔素水平与各项体征,在纸上抄抄写写时,她才缓缓开口:“本王原以为’森林贤者’的治疗手段会更加顺应自然与元素,比如使用魔药或是图腾。还是说,你的魔力过于稀薄,只能借助这些机械?”

这些仪器当然不是这个世界的知识的产物。对于这点,我不打算过多解释。“现在只是在进行基础检测。”我纠正道。“森林贤者也并非我自称,不过是我在森林独自研究时他人为我起的绰号罢了。”

“好。”我把笔与纸收回包内,“现在进行身体检查。”

“我要摸摸您的兔耳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侍卫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,佩剑也拔出来了一半。“竟敢对魔王大人口出狂言!”

“……罢了。”

魔王拦下了气势汹汹的侍卫,犹豫了一会儿。“如果是为了诊疗的话……”她深吸了一口气,仿佛即将走上刑场一般。“请来吧。”

“那么,失礼了。”

很软。

手指首先触碰到的是一层细密的绒毛,而后感受到了温热的体温。翘起的耳朵比想象中的要更加柔软,薄薄的软骨随着手指的揉捏而乖巧地改变了形状,透过光线还能看见几条纤细的血管。是的,这是一对货真价实的兔耳。

“嗯?”

耳朵似乎想要从指缝间逃走——魔王低下了头。

“怎么了?”我俯下身,尝试看清魔王的表情。“您有什么不适吗?”

得益于垂下的头,魔王的脸大半藏在了阴影里,但仍能看见她的耳根略有些发红。“……没事。继续检查。”她尽可能用平淡的声音回复道。

“那么……”尝试逃走的耳朵被我重新握在了手里,“我继续。”

兔子的耳朵是很敏感的,这是我从“之前的世界”获得的知识。作为羸弱的被捕食者,必须保证对外界的信息足够敏感,才能在残酷的野外生存下去。当我用指腹轻轻摩挲兔耳内侧时,从耳朵根部传来的微微颤抖也佐证了这一点,

同理,也很容易痛。

当我的手指掐下去的时候,魔王的身体很明显地颤了一下,我能听见她似乎抽了一口气。也是同一时刻,侍卫的剑架到了我的脖子上。“陛下!”她急迫地想要上前一步,但又对我抱持警戒,不敢放下我脖子上的剑。

“诊断结束了,感谢您的配合。”我对此视若无睹,只是放开了握着兔耳的手,“接下来还有几个问题需要问您。”

“本王无恙。”

魔王的气息还有些乱,但她还是把头抬了起来,脸上平静的表情似乎与刚才别无二致。“你退下吧。”她向侍卫示意。“当务之急是治好这诅咒,尽快恢复战力。诊疗同样也要付出代价,本王的感受无足挂齿,你也不必跟着心惊肉跳了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侍卫将剑收了回去,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,沉默地离开了寝宫。

“好。”魔王望向我。她的眼神依然冷峻,除了左耳被我捏的有些变形,可怜巴巴地垂着以外,和在王座上的她没有什么区别。“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?”

“耳朵是有感觉的吗?”

明知故问。

魔王老实而又有些不情愿地回答:“是。”

“但是其中并没有魔素分布。”我翻看着之前的记录,“基本可以排除是把您的魔力封印在了耳朵里。除此之外,耳朵更像是身体天然的一部分,所以……”我顿了顿,“能否向我透露,您是否还长出了兔尾巴?”

魔王——用手撑着额头,尝试用这种方法掩盖自己复杂的表情,“……是。这个也要检查吗?”

“这倒不必。”但我还是没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,“您能说说最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症状吗?”

“应该是大约二十天前沙蝎峡谷的那场战斗吧。本王在最后遭人暗算,被暗箭伤到了肩膀。伤口本身并无大碍,但似乎箭头混合了毒与诅咒,这种毒与诅咒非常诡异,我们的术士和魔药师都对此束手无策,就算砍掉耳朵也会再生。再然后……”她叹了口气,“就变成现在这样了。”

我略微思酌片刻。“这可能是一种伪装成祝福的诅咒。”

“伪装成祝福?”

“您知道魔人族里的兔人吗?就是魔族与人类的混血儿。尽管继承了部分魔族的特征,但魔人族的战力与人类无异,其中的兔人则更是最为弱小。为了增强能力,有一种祝福可以将魔人族暂时变为魔族,而您受到的可能就是相反的祝福,将您由魔族变成了兔人。”

我望着魔王微微摇晃的耳朵。

“……而您似乎与兔人族的相性格外好。”

“根据您之前送来的血样,我在自己的小屋里调配了一部分能短时间抑制祝福的魔药。”我从一旁的箱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玻璃瓶。“但作为抑制祝福的‘毒药’,这种魔药的持续时间不长,副作用也很严重。为了彻底祛除这个祝福,必须进行更长期的治疗。”

“先让本王试试你的药。”魔王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积极,她向我伸出手来,“如果真的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正常,本王再考虑你的说法。”

“那您得把兔耳朵再给我一次。”

看着我从箱子里掏出的黄铜注射器,魔王愣住了。

“直接把魔药注射进血液里可以快速增加血药浓度。”我解释道,“在被祝福的部位注射会更快。如果您不愿意用耳朵,尾巴也行。”

魔王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。“可以,就用耳朵吧。”她回答得很干脆,表情也没有多少改变。

不同于神态的是,魔王的兔耳朵在发抖。

我装作没看到,用手扶住了轻轻颤抖的柔软兔耳。“我要注射了。”

“您不害怕我对您下毒吗?”

我用镊子夹着沾了酒精的棉花在兔耳的血管上擦拭,听完了我的提问之后,魔王的兔耳动了动。“如果是那样的话,你没法活着离开这座寝宫。本王也不会因为这点顾虑就放弃治愈的可能。”她微微抬头,望向我,“本王好奇的是你想要什么。听说你没有收下任何作为邀请赠礼的财宝与魔器。”

想要摸兔耳。

——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。

“我想要你们魔族的国立图书馆。”

我用手轻轻捉着她的左侧兔耳,仔细寻找着血管。“当然……只要允许我借阅就可以。以及,我也想要将您作为研究材料。魔王的身体比人类可有趣多了。”

“只有这些吗?”

魔王似乎并没有感到冒犯。“只要能治愈本王,当然可以。不管是国立图书馆,还是本王的身体,你都可以拿去尽情使用。”

我意味深长地望着魔王的兔耳。

“一言为定。”

转变几乎是在瞬间完成的。

随着药物流入血液,魔王的兔耳抖动了一下,没精神地耷拉了下去,隐藏在那一头白发之中。与之对应,魔王走下了床,站在了我的面前。

“不错。”

极具侵略性的魔素激流几乎在瞬间将我吞没,而后又被轻松地收回。我一个趔趄,扶住了旁边的椅子才勉强站稳,而魔王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过。

她似乎对此相当满意,用一只手抓着我的脖子,轻松地将我提了起来。“如果本王现在捏碎你的脖子,你会后悔吗?”

“比起这个……”

我艰难地开口。

“呃……只有这样?虽然战斗力好像增强了,但是您的体型是不是没变?我以为您是因为被诅咒了才保持这个……瘦小的外形的。”

或者说贫瘠。

“……”

魔王沉默了。

“所以呢?你失望了吗?”

“没有。”我很坦诚。“我觉得个子小一点比较可爱。”

“你要把魔王带走?”

机密会议室里并没有多少人,除了之前见过的黑发贴身侍卫之外,这里应该都是知道魔王秘密的心腹。即使隔着一张桌子,我也可以清晰感受到来自那位侍卫的杀意。

“莱拉,听他说。”坐在魔王左侧,戴着眼镜的堕天使制止了愤怒的侍卫。“你的理由是什么?”

“魔王陛下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持续治疗才有可能彻底摆脱这个诅咒,我只带了一些小型的检测仪器,真正的治疗用仪器与配合的法阵在我的据点。”我停顿了一下,“我居住的小屋建造在灰雾森林一处魔素的‘大流’喷涌口上——你们魔族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。我的法阵都是围绕着大流搭建的,不能把仪器搬来魔王城。”

“所以,魔王必须和我一起回去,呆在我的身边接受治疗。”我做出了总结。

“你……”

侍卫莱拉似乎想要反驳我,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。“万一陛下遇见危险怎么办!你能负责吗?”

“本王不需要他人负责。”

魔王终于开口了。

“并且,本王也无需护卫。目前战力本就紧缺,若是出调人手,难免引人注意。在本王离开的期间,本王会和佩诺朵保持联系,除此之外,一切事务交由罗塞塔负责。”

一旁的堕天使无奈地点了点头。

“如果三个月后本王没能治好,或者因为意外而没能回来,那就让艾德伍斯来继承本王的位置吧。”魔王的话很干脆。

“但是……”莱拉仍在做最后的挣扎。“至少让我……”

“莱拉,你很强大,你还能为魔族做很多事。”

魔王起身,拍了拍莱拉的肩膀。

“而一个无法战斗的魔王没有任何价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