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
历经了数日的奔波后,我将魔王带回了自己在森林中建造的木屋。
“偶尔我会和森林旁的镇民打交道。”我向魔王嘱咐道,“您对外宣称是我的助手就行。”
魔王携带的行李并不多,据她的说法,“一切从简”。
“照你所说,这种‘短效药’能持续多久,副作用又是什么?”魔王在木屋的周围巡视了一圈,回到了门口,将一团灰色的东西甩在了地上。“来的路上顺手打的。”她补充道。
是一只野兔的尸体。
“您讨厌兔子吗?”我把野兔捧了起来。尸体还残留着些许余温,柔软的耳朵摸上去和魔王的兔耳十分相似。但恢复力量之后,魔王的兔耳就隐藏在了那头白发中。
“本王讨厌弱者。”
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“原本的强大”,这几天的旅途中,魔王总是有意无意地向我展示她的力量。
“药的作用会持续到下一次诅咒发作,我也没法肯定会在什么时候。”我摆弄着带回来的仪器,顺便看了一眼魔王,“副作用很严重。在接下来的治疗过程中,长期治疗使用的魔药的毒会对您造成影响,我会尽量帮您减少痛苦。但短期的魔药发作太快,一旦药效结束,您会面对更猛烈的毒性……与痛楚。”
“本王……”
魔王停顿了片刻,而后改口道。
“……我愿意接受这一切。这是我该得的。”
尽管做好了准备,一切还是发生得太过突然。
副作用是在夜晚爆发的。就在抵达木屋的那天晚上,在我躺下不过几小时之后,魔王的房间里传来了木床的吱呀声。当我推开房间的门时,魔王正咬着牙齿,弓着背跪在床上,手指几乎嵌进了床铺中。
“你发作了?”我冲向了魔王,“为什么不通知我?”
“……抱歉。”
魔王的回答十分简短,似乎拼尽了全力不让自己发出其他声音。
“我没想吵醒你的。”
我确实也没有什么对策。
在注射了两针麻醉剂之后,魔王的情况并没有多少好转。仿制的麻醉药在席卷全身的剧痛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,她仍在努力忍耐不发出喊叫声,但终究没法遮掩身体的抽动。
我没法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,也没法帮助她。我所能做的只有在一旁束手无策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……正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样。
而讽刺的是,她所厌恶的、带来一切麻烦的兔耳,此刻渐渐立了起来。白色柔软的兔耳随着她的身体轻轻抖动着,这意味着她在逐渐向着羸弱的兔子转变。
真是讽刺,兔子打败了魔王。
“……你可以用我的手。”我把手试探性地伸了过去。“咬或者掐,只要能分散注意力,怎样都行。”
就算只能分摊一点痛苦也好。我想。
她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颤抖着将手伸了出来,搭在了我的手上。随着又一阵剧痛袭来,她的身体再次蜷成了一团,但却只是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。
甚至并非十指交缠,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掌心贴在了我的掌心上。
她的嘴唇动了动。
“谢谢。”
魔王比我想象中要醒得更早。
当我走出房门时,魔王正站在一棵大树前,将带来的轻巧佩剑收入皮质的剑鞘。树上可以看见一条清晰的砍痕,但算不上深。
应该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,她的兔耳动了动,却没有回头。“现在的力量……差不多只能做到这种程度。”她粗略检查了砍痕的深度。“不过,技术并没有忘掉,用来杀死人类应该还是绰绰有余。”
我当然明白她说的是谁,但我对此并不在乎。“我是来通知您的,作为治疗的一部分,我需要每天对您进行例行检查。”
魔王一愣。“例……什么?”
“简单来说,每天早上我需要抽一段时间监测您的魔素水平,之后要对您的变异部位进行触诊检查。简单来说……”
我装作不经意地翻着手中的记录册。
“我需要每天早上检查您的兔耳,并记录您的反应,希望您不要像之前一样……低着头,我希望您能更加直接地告诉我您的感受。”
魔王想逃跑。
对于兔子而言,这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本能。她的兔耳在空中僵了一下,本能地向一旁迈了一步。但魔王不能逃跑,魔王的一堆大道理和职责也不允许她逃跑。魔王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,咳嗽了两声。“只要是有助于治疗,本王……我当然愿意配合。”
“您愿意就好,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”我故作轻松地说,“这点检查对于身经百战的魔王大人来说应该是无关痛痒的事才对。”
魔王没有说话,但耳朵又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。真好懂。
“来吧。”
坐在椅子上的魔王闭上了眼,表情仿佛即将走上刑场,连耳朵尖也紧绷了起来。
“您是有些紧张吗?”
“不……呜!”
就在她回答的时候,我的拇指抵上了她的耳朵根,精准地抓住了这一时的松懈。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,咬着下唇,盯着墙角,努力遮盖自己异样的表现。
这次的手法不太一样。我从根部向上轻轻碾压着兔耳的耳廓,一边在她的耳畔故作正经地问道:“您有什么感受?我需要如实记录。”
明明是坐在椅子上,但魔王看起来似乎缩得更小了一些。她的头——为了能让我顺利“检查”兔耳,僵硬地保持着不动,肩膀和身体却不自觉地向里蜷缩。
“……没什么感觉。”
还在嘴硬。
抚摸柔软的兔耳确实十分舒缓压力,只是被抚摸的那一方大概不会这样想。
尽管只是重复着由根部向末端的轻柔抚摸,魔王的额头上却渗出了些许汗珠。即便可以忍住不发出声音、紧绷着面部表情,两颊泛出的红色却没法憋回去。
当然,我手中不断颤抖的兔耳从一开始就将魔王大人的感受暴露无遗了。
虽然本人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一点。
“快要结束了。”我宽慰她道,“您的反应……很有价值,必将为之后的治疗提供不少帮助。”
魔王似乎小小地松了一口气,身体也稍微松懈了下来。“本王就不会因为这种检查而有什么多余的反应……呜啊!”
故技重施。在她松懈下来的时候,我用指甲在兔耳的内侧划出一道痕迹,还在说话的魔王没能忍住从喉咙里窜出的哀鸣。
“您怎么了?是我不小心伤到您了吗?”
“……没事。”她低声喘了一口气,“本王什么事都没有。”
“那今天的检查就到此结束了。”我松开了那对还在瑟瑟发抖的兔耳,关切地叮嘱了一句:“您别忘了,之后每天都要进行例行检查。”
魔王的表情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。
“所以,治疗呢?”
我觉得魔王的下一句话是“治疗需要摸兔耳吗?”,但她似乎把这个问题咽了回去。“考虑到您昨晚的情况,我打算明天再进行第一次治疗。”我把检测用的仪器收回了柜子里。“您有什么安排吗?想在附近逛逛吗?我今天刚好打算……”
“本王打算办公。”
从未预想过的答案。
“本王的部下里有个家伙能使用很方便的魔法,只要入睡就可以与他们进行沟通,这样本王就可以在梦里审阅文书了。”魔王回答得很理所当然,“所以本王要歇息了,你退下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想和魔王呆在一起”,这种话我怎么也没法说出口。
“怎么了?”魔王似乎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,“你该不会是在邀请本王?”
“我不是……”
这回窘迫的人变成我了。
“没事,本王完全可以理解。”魔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。“本王非常理解弱小的人类与部下对于本王的依赖。如果你需要本王的保护,大可以直说。”
无论如何,结果是好的。“您想与我一起去附近的镇子上逛逛吗?我需要购买一些食材与药物的原材料。”我顺势向魔王发出了邀请。
“没问题。”魔王披上了黑色的斗篷,压下了那对因为得意而微微摇晃的兔耳。“本王……我是你的助手对吧?我对于伪装身份可是相当有心得的。”
我的心里没什么底。真希望别出什么岔子。